求求你,抱抱我。 ⅽしχωχ.ⅽóⅯ(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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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和香港,都有相似的晴天。通透,整洁,有点人造感,蓝得如同卫生巾广告里的经血。

但万姿心里清楚,真正的经血粘稠,发臭,比起万里碧空,更像股股涌出的殷红泥浆。

更像虚假和现实的区别。

撕心裂肺的争吵,已经过去快半小时了。可她似乎沉沦在黑暗太空,早就失去时间的概念。

没有支撑的墙角,身子便要瘫软倒地。目光比体温还要僵冷,轻垂在落地窗外。

梁景明人在那里。

他避去了海滩上的帐篷,前一晚他们耳鬓厮磨的地方。那么高的个子,隐没在逼仄帆布之下,竟然看不到一点痕迹。

他应该是把自己,尽可能蜷缩了起来。

帐篷在轻轻颤动。海风实在太冷了。

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她仿佛置身于噩梦,直到被一声震动惊醒。万姿迟钝地扫了眼手机,是航空公司再次发来的航班信息。

但并非返港提示,而是改签告知。吃早餐前,宛如向神明求得一分保佑,她近似孤注一掷地,延迟了回香港的时间。

如果摊牌是好结果,她准备惊喜地告诉梁景明,她要在新加坡多留几天,为了和他在一起。

然而不是。

心脏被一个个字慢慢攫住,窒息感在占据胸腔,万姿根本看不下去。所幸又有条消息进来,她近乎逃难般点开——

女儿:

乌鱼子己寄,收到?

是她熟悉的,来自万永安的手笔。往上滑动,还有几条他前些天发来的消息,提醒她香港有新的台风过境。

但她一直都没回,甚至就没点开看过。

她也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人在新加坡。

“喂?万姿?”

也许是涌来迟到的内疚,也许是亟需喘息的出口,等她意识复位时,语音已经通了。

声音如啤酒般外溢,男人的笑则是飞扬的泡沫:“你没在上班吗?怎么有空打过来?”

“……”

莫名其妙地,万姿眼圈瞬间涨热。她是落单倦鸟,在力竭坠落前,终于瞥见熟稔的巢。

舌尖抵住口腔右侧,小幅度深呼吸着,她根本说不了长句。

“没事,就,刚好有空。”

“哦对,那个乌鱼子啊,也不知道下次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妈还是叫我寄给你……”所幸万永安仍是愉快的,并没察觉她的异样,“你知道怎么做吗?要切片然后用高粱酒泡一下,再拿去干煎,把外面那层膜撕掉,再配苹果片……”

“你知道怎么干煎吗?”

齿根被咬得发酸,万姿这下连字都吐不出来了。

电话那头有背景声,细碎地淌进耳中。万永安应该是在拉客间隙,接到她的语音。

总是不习惯用蓝牙耳机,他会把破烂出租车停在路边,也把小城沿街的嘈杂烟火气,一起拌进口述食谱里。

就像在这之前,他工作闲暇时给她发消息,用着手写输入法,戴着快滑向鼻尖的老花镜,一笔一划慢慢等手机反应。

即便有错字,时常客人来得快,他没时间更改。

或者,他根本辨不清了。

“……你怎么了?还好吗?”

沉默横亘太久,万永安终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发生什么事情了?”

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万姿再也忍不住,任凭眼泪冲破未愈的痂一样,重新汇聚在下颌。

她没法告诉他,他唠叨的食谱毫无意义。等她回到香港,乌鱼子恐怕已经全部坏了。

她更没法告诉他,她理解不了他为何发消息都要用书信格式。就像理解不了她自己,为何刚跟梁景明撕心裂肺地吵完,转头又不由自主地,想在他这里求得安慰。

他们都说很爱她,都不妨碍伤害她。

而还是她自己,为何再怎么精打细算,都能把人生过到这般糊涂境地。

“怎么不说话啊……万姿你是在哭吗?”

不用再遮掩了,也无力再遮掩了。

隔着朦胧泪光,她仿佛重回童年,看着心爱的绿毛小鸭僵成尸体,慢慢被泥土覆盖过去。

无论岁月多么变幻,在某个瞬间,她永远是那个悲伤的小小女孩,永远在寻找依靠的支点。

她终于决定认命,在痛彻心扉到底之前。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爸,我想回家。”

去意已定,万姿行李收拾得无声无息。以至于梁景明根本没发现,她已经悄悄离开房间,乃至酒店。

直到她在机场柜台,再次改签机票。

“你在哪?”

正跟地勤沟通,万姿扫了眼消息便摁灭屏幕。也不管梁景明得不到回答,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她等开始候机时,才缓缓开始编辑文字。

“我先走了。”

除了这些,她竟想不出其他。

仿佛时间重置,回到他们在越南荒唐的那一夜。她不辞而别前,曾想给沉睡的他留一张字条,也是这样无话可说。

回到起点,未尝不是一种终结。

可她还是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发完消息,彻底失联,她刻意不理他愈加汹涌的来电。如同绝症晚期的病人,她用大量镇痛剂昏沉度日,逃避清醒时唯一的念头——生命已然步入尾声。

而她找到的镇痛剂,就是煲剧。

《窥探》,韩国悬疑犯罪剧集。

雨夜杀人,碎尸斩首,配上悲怆的管弦乐和用力过度的韩式表演,成瘾性昭然若揭。

她候机时看,飞行时看,落地时看,被爸爸接走时看,回家缩进卧室继续看……本以为会看到天昏地暗,世界终成铜墙铁壁,但最后还是妈妈,嘹亮地劈入一道光——

“万姿,出来吃饭了。”

刚探头,就被黑暗蛰了一下,原来小城已沉进夜晚。

饭是家常的叁菜一汤,唯独中央多了个不锈钢铁盘,端坐着两只蒸膏蟹。

而爸妈端坐在餐桌两边,双手抱肩直盯着她,沉默而僵硬地,简直像那两只膏蟹化为人形。

“吃啊。”

场景太过黑色幽默,可万姿连笑都懒得。他俩会是这副模样,肯定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了,尤其是妈妈。

果然刚把筷子递过去,她便听见她开口——

“你就自己回来?”

“嗯。”

夹了口米饭,万姿在嘴里机械地嚼。

被妈妈盘问,向来是打一场快而狠的乒乓球。可她今天无心恋战,反击都是假动作,任由自己被一下下砸中。

“你之前不是跟你爸说,这趟回来会带男朋友?”

“下次吧。”

“分手了?”

“……没有。”

“没分手你还自己回来?”

“……”

头脑被扯进没有出口的迷宫,开始隐隐作痛。万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低头去够膏蟹。

从小到大,家里的食物如果是双份,一向是她一份,剩下一份爸妈对半分。习惯成自然地,她直接拿了一只。

然而一撬开蟹壳便怔住,她下意识看向面前的女人——

这个默默做好饭叫她出来吃,却也蕴着失望与怒气的女人。

壳内嫩肉金黄灿烂,脂香雾般弥散而出。

这不是寻常膏蟹,而是黄油蟹。

矜贵且难得。

“万姿,你今年多大了?”

然而来不及说什么,新一轮诘问投入耳中,又漾起漩涡。

捏蟹脚的手在微颤,她现在承受不了这样的逼供。

“妈,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今年二十五,虚岁二十六,按我们这里的算法二十七,也就差不多叁十了。转眼间就要叁十多,同龄人的小孩都要上小学了。”然而妈妈充耳不闻,一句激烈过一句,“你已经看一天电视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想逃避多久?你还有多少时间可以逃避?”

“我去香港看你,我有没有告诉你,你那小男朋友才十八,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靠谱?”

“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名下是有拆迁名额的?一个人就是五百万,找个内地老公户口迁过来,再生两个小孩就是两千万,这笔账你会不会算?结果你非要找香港人,香港人又没有户口!找了也就算了,问题人家年纪多大?打算结婚还是就玩玩你啊?”

“我就问你,你现在要怎么办?出问题就痛快点分手,你竟然还在给我藕断丝连?你当你也十八?叁十岁的人了,要钱钱没有,要家庭家庭没有,你要怎么办?”

“你说啊!你的人生要怎么办啊!”

火山砰然爆发,在狭小饭厅震出回音。

万姿就是那个见证现场,溅满岩浆的可怜人。更可怜的是,被锐痛和茫然噬咬全身,可还没到死的地步。

只能活生生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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