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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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我的位子吧。”后面追来位好心的姑娘,拉文景去她的位子上就座。<o:p></o:p>

“谢谢!谢谢!”文景跟着那姑娘退到原先的窗口。她身上已是一身的汗了。姑娘的位子很好,靠里临窗。文景便坐下来,分别让两个娃儿坐在自己的两条腿上。海纳还是哭。文景便颤着一条腿哄她:“摇啊摇,火车跑。摇啊摇,车车叫”<o:p></o:p>

海纳紧闭了眼睛,拒绝着外界的一切。只是拼命地嚎哭。从她小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象没有调好的风琴发出的怪声,让周围的人都心烦。人们在窃窃私议,不明白这年轻女子怎么有这么大的两个娃娃,既象双胞胎,又不是双胞胎。<o:p></o:p>

“也许是困了。你到两个车厢相接的过道去奶奶她。”一位老妇人提议。<o:p></o:p>

于是,文景请那好心的姑娘过来,坐在她原先的地方,并替文景照看一下行李架上的包袱。<o:p></o:p>

还好。两车厢交接处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在车门口告诉。两人谈得很投机,不怎么在意娃娃的哭声。文景累极了,便靠着车厢的隔壁长长地吐了口气。当她想要腾出一只手解衣扣喂奶时,那乳房倒先胀胀的了。这时,两个娃儿抢先一步就有了呼应,都用小手儿揪扯她的衣服。两手抱着两个孩子的文景又急出一头细汗,立即就感到出门在外的艰难了。没有床铺的依托,她的两只手就不够使用了。想起不负责任的朋友慧慧,想起两个多月了没有音信的丈夫赵春怀,文景心里委屈,鼻子便酸酸的。<o:p></o:p>

确实,两个孩子一路都没吃东西,饿急了。海容见母亲有喂奶的动向,也急得嗷嗷待哺了。文景便转身到另一个车门口,占了个有利地形。她背靠了一面的墙,用一只脚蹬住对面的墙,架起自己的一条腿做个长凳子,慢慢将两个孩子放上去,好空出一只手来解衣扣<o:p></o:p>

“哎,文景!”就在文景即将成功的一刻,吴长东突然出现在面前。他手里拿着个搪瓷杯子。<o:p></o:p>

遇到同村的熟人,文景眸子里射出一缕灿烂的光芒。可是,当她想起自己几乎掏出乳房来时,她那明亮的眼神悠忽就暗淡下来了。接着便窘红了脸。截至目前为止,文景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母亲还没有在公众场下露过自己的乳房呢。吴长东可看作是她的大伯子,怎好意思在他面前坦胸露乳呢?<o:p></o:p>

两个娃娃早就急不可耐了。此刻又哇哇哭闹起来。<o:p></o:p>

“想吃奶么?噢噢。没关系,没关系。”吴长东却坦然逗孩子道,“让妈妈到伯伯那节车厢去!”转脸又对文景说,“我的座位刚巧背靠卫生间,周围也是几个抱娃儿的女人。”<o:p></o:p>

无奈,娃们已经闹腾得不好抱了。文景只得跟着吴长东来到他这节车厢。果然,他的座位在靠近卫生间的角落里。周围全是女人和孩子。吴长东把文景安顿住,就径自打水去了。<o:p></o:p>

衔了奶头,海容和海纳这才都安静下来。<o:p></o:p>

吴长东打水一走就是老半天。显然,他是想给文景空出足够的时间,让她安心喂饱娃儿们。<o:p></o:p>

少见这样善解人意的男人。文景一边喂奶一边想。孝敬父母,体恤兄,关爱亲友的人,就应该算作好人。在远行中眸的一瞬,肯停下自己本来要干的事情,来解他人的燃眉之急,这种人就更是有爱心有德行的大好人了。<o:p></o:p>

吴长东打水来,把搪瓷杯放到临窗的小茶几上,让众人喝。他问清楚文景带了什么行李,放到了哪里,就替文景取行李去了。说是熟人坐在一起,正好互相照应。<o:p></o:p>

他这次吴庄,显然是不放心遭遇了新丧重创的家中亲人。特意安抚亲人去了。想起首先和其次的惨死,想起自己家早夭的三位兄长,可叹生命的脆弱,真真叫人无奈!文景更加珍重怀中的一对娇女了。娃娃们吃饱了奶,已经睡着了。在临座一位大嫂的帮助下,文景把睡瓷实的海容放到了座位的后边,在娃的身下垫了自己的外衣。让敏感的海纳则睡在自己的怀中。为了不挤着身后的海容,文景几乎是半蹲半靠地坐在座边儿。那座位仅仅是她身体重心的支撑。即使这样,两个孩子却舒坦多了。孩子们舒坦,母亲心里便也舒坦多了。海纳在睡梦中已有了笑意。小脸上的泪渍还七横八竖的。文景便呷了口水,俯身用自己的舌尖来舔拭娃儿的泪痕。小心翼翼的如同白衣天使用酒精棉球清洗患者的伤口。<o:p></o:p>

这时,吴长东也过来了。看见文景那疼爱孩子的模样儿,自己也不由得轻手轻脚了。他把文景的大包袱小包袱放到斜对面的行李架上,就静静地立在人行道中。惟恐打搅了文景和娃们。在村里,他曾听说了文景不顾公婆的阻拦,收养慧慧遗孤的义举。就为她小小年纪有这么深重的情义而震惊。如今亲眼目睹了她一路的艰难,以及她视这遗孤为亲生骨肉的舔犊之情,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o:p></o:p>

贤惠的女性是尘世的观音。酣睡的女婴的安详和幸福折射到母亲的面庞,使文景的脸上也显得幸福而安详。她落下汗水后的两腮泛起了两朵红晕。红晕遭遇了车窗外阳光的照射后就光华四射了。在喜欢孩子却又没有妻室的吴长东的视觉里,陆文景此刻已羽化登仙。与列车上任何时髦女性都不同,她变成一位高高屹立超凡脱俗的女神了。<o:p></o:p>

人家一个女子带着两个娃娃,两个娃娃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头脸清爽,脚手干净。想起他家那逝去的首先和其次,那卫生状况就不能与人家相提并论了。唉,红梅花有文景一半的细心,首先和其次就不会遭难了。<o:p></o:p>

“长东哥,快过来!”文景突然急切地喊了一声。列车将到一个小站,文景身边的两位妇女要下车了。<o:p></o:p>

“文景你快看看你的包袱,看件数对不对。”吴长东指着行李架说。<o:p></o:p>

一切都没出什么差错。直到把那两位妇女送下车去,吴长东才返来坐到文景的身边。但是为了让文景和睡在座儿上的海容宽松一些,吴长东也是半靠半蹲地‘坐’着,只占了半个人的座位。<o:p></o:p>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谦让了半天,越让越是生分。到后来就干脆依了吴长东。距离近了,两人倒别别扭扭的,反而想不出该拉的话题。关于长红不能拉,关于赵春怀不想拉;还是文景想起一个包袱里尽是她给矿工们手工做的布袜子,就让吴长东取下那个包袱来,验一验货。吴长东一边点货一边喝彩,说手工做得更结实了。一共是十六双,他当即就付了款。<o:p></o:p>

“我希望这活儿能长期做下去。”文景说。<o:p></o:p>

“可是”吴长东的话还没说完,座上的海容醒了。她一睁眼发现自己不在母亲怀里,而睡在一个特别生疏的地方,小嘴儿一咧就哭出了声。文景一惊忙往起站。这一惊动把怀中的海纳也弄醒了。于是,两个娃娃哭成了二重唱。<o:p></o:p>

“该把尿了。”文景说。她让吴长东替她看住座上滚动的海容,忙去卫生间把完了海纳;再返来把了海容。然后又央求吴长东从行李架上找来娃儿们用的小水瓶,说该补补水了。两个孩子各自抱了带奶嘴儿的小水瓶,这才又安静下来。<o:p></o:p>

“我行。她们一般是不闹的。乖得很。但凡娃儿哭闹,总有原因。”文景又接上刚才的话题道,“长东哥,您千万别把这活儿给了别人。三个娃娃,我手头紧!”文景用央求的目光望着吴长东。占活计的心思太热切,文景两腮的潮红直涌到眼眶里去。“我自己能挣钱,在他面前底气就壮些”一着急透漏了她与赵春怀关系的不协调,文景忙把话打住了。为了不让吴长东发现她眼眶中已蓄满了泪水,文景低了头又逗弄起孩子了。<o:p></o:p>

“你收养慧慧的孩子,征得春怀的同意了么?”吴长东问。<o:p></o:p>

“没。”文景头也没抬说。这句话正问到她的心病上。其实,文景一直担心赵春怀不接纳这孩子。可是,她总是与父母避这个话题。在收养海纳前,如果这难题缠绕了全部心神,她就下不了收养的决心了。收养之后,一想到春怀也许会因此而与她闹别扭,小海纳就成了她的累赘。如今,再过两站,省城西站就要到了。难题是必须面对了。潜藏在心底的愁怅即刻就涌上了眉梢、额头,遍布整个脸盘和全身了。先前那鲜活的表情、全身心的母爱突然僵住了。木呆呆地望着喝水的海纳,再也说不出话来。<o:p></o:p>

“成人的不自在,自在的不成人。”吴长东也用家乡谚语鼓励她。人,一旦明白忧愁也是种责任状态,忧愁就会减轻一些。<o:p></o:p>

“他当时让我接纳海涵,事先也没与我商量!”文景嘟了嘴,倔强地说。<o:p></o:p>

“海涵与海纳毕竟有别。”吴长东的表情也变得更深沉了。他似乎在替她想意。<o:p></o:p>

“就因为这孩子,我才不能放弃那活儿。只要我自己养得起,他不应该阻拦!”文景补充道。<o:p></o:p>

“哎,这样吧。”吴长东突然兴奋地说,“你先向春怀说你替慧慧娘奶了这孩子,一月挣十二元喂养费。等春怀与娃也产生了感情,再慢慢儿过渡。”<o:p></o:p>

“这样到省得一见面就闹别扭。可是,哄了初一哄不过十五啊。”文景仍是解不开愁肠。<o:p></o:p>

“你做袜子是独家买卖。我给你每双袜子长一毛钱。你悄悄儿把这些私房钱寄给你的父母,减免了文德那每月十元的供养费。就当奶娃儿的钱顶替供养费了。这样,春怀也许会迁就些。”<o:p></o:p>

自从文景与丈夫闹别扭去,赵春怀就没有给她家寄过钱。在文景娘家后,赵春怀肯定对吴长东发过她的牢骚。不然他怎么对她家的经济状况了如指掌呢?正是吴长东看到赵春怀斤斤计较,上一次才把那货款给她带了吴庄<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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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男人,向外人编排自己妻子的不是,这算什么大丈夫呢?文景未见赵春怀的面,一颗心先就凉了一半。事到如今,她也只有按吴长东的权宜之计办了。如果不这样,妻子贸然领个私生女去,不论那一位丈夫心里都会发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