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传第44部分阅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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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了,人肉散发出的恶臭非其它任何动物腐烂后的气味所能比。姚和尚和长老们首肯人们把山匪首级运到埋葬枫村罹难者的坟地上祭祀亡灵,一堆惨不忍睹的人头被杂乱地倒在已经长草的坟地上,因为没人愿意去整齐堆放散发奇臭的东西。

一些发黑的黏状尸液从下面流出来,肥沃着周围的草地。附近被洒上了大量的石灰用来“辟邪”,这应该是百姓们总结出来的经验,石灰确实可以消毒。祭祀现场还扬了不少香粉,可完全没法掩盖住臭味,香味和臭味混在一起反而成了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味儿。

纸钱洒了一路,坟地上摆上了祭品,死难者的亲戚披麻戴孝在坟边祭拜。忽然听得“砰砰砰”一阵巨响,只见士卒们正举枪对天鸣放。

张宁也站在山坡上围观了许久,眼前的场面就像是一个仪式,和丧事喜事一样的仪式,人们为了表达一种情感而走的过场。而眼前这个场面充满了死亡的气氛,但无疑有着报仇的欣慰。

这里没有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张宁心里却明白,作为明王朝治下的村民绝对没有权力为了报仇而屠杀那么多人私造火器更形同造反。只是朝廷的权力触角管不到这偏远山区。可见破坏社会法则而不被制裁,有时候是很容易的事。

其实在这个世上,无论是现在还是几百年后更加“文明”的世界,都是有规矩的。最大的规矩应该是一种普世价值观一种道德准绳,几百年后推广最大的是欧美的“自由民主”;而现在因为东西方联系很少,东方世界被认同的正是儒家思想为基础的忠孝礼义理念,在汉文明辐射的整个亚洲都适用。然后更小的规则才是朝廷的律法制度地方官府的法令市井江湖的不成文规矩不过,二十多年前朱棣起兵“靖难”以臣谋君,违反了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矩,却没有受到制裁,反而因此龙袍加身贵极人间:因为在中原皇帝之上,再也没有人可以制裁他。

能颠覆世界法则的人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情况是那个人所在的位置决定的,比如朱棣是当朝太祖的儿子,并且面临被削藩而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只能生存在这张早已设计好法则的网中,绝无办法,又比如前世的会计师,仿佛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能够适应社会找到自己的一点空间已经尽到人生最大努力了。

不过现在的张宁,在凤霞山几个月以来已经找到了一个撕开大网的突破点。他觉得疯狂而冒险胜算不大,但所处的位置让他意识到了机遇;他也意识到不抓住机遇等待自己的同样是毁灭,毫无意义的毁灭,譬如一颗无关紧要的螺丝掉落,悄无声息寂寞无聊。

在这一刻,张宁的心情很奇怪,不是对前途未卜的担忧,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怅惘,他竟然十分兴奋激动,虽然淡定的言行举止完全没有把情绪表露出来。

作为一个十来岁就充满极度叛逆心态的人,他此时实在找不到不高兴的理由。虽然后来的他很规矩很懂事,叛逆的棱角可以被生活和社会所磨平,但骨子里的那玩意从未消失。

以前他阅历渐丰后意识到不遵守规则就没法混下去,或者很难混好,背道而驰完全不合逻辑,所以才被迫改变作风;现在终于豁然开朗了。

合理的叛逆完全不用离家出走,完全不用与世界对立。打着遵守规矩的幌子,引导更多的人维护自己的逆反欲望,方是更高的境界。

恍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忍不住爬到了脚下的小山坡的坡顶,用俯视的眼神打量着正在祭祀装神弄鬼的村民。站在高处自我感觉一良好,他只觉自己好像能把很多人的命运掌控于股掌,这张网这个世界可以不用仰望,规则不过如此大可不必膜拜,因为它本身就很荒诞。

凤霞山之行的目的已大功告成,张宁开始离开前的准备。训练出来的这股人马虽然战绩漂亮,但并非重点,关键的地方是兵器局。

他把兵器局的管理权交给了姚和尚,让他委派心腹掌权,并且登记造册所有参与核心技术的人员名单,将兵器局的重要数据工艺流程资料图纸存为机密档案保存。

除此之外,他最主要的事是总结成果卷宗送给他的娘姚姬过目的东西。内容很多,首先是火器的射程威力成本等参数,写完后请了姚和尚签名作证;然后阐述兵器局的建立模式,凤霞山百户所的练兵过程;最后是这些火器人马在战场上的表现。另有附录两份。

张宁觉得自己在写一篇论文,好在写这种玩意他早有经验。

附录的其中一份是从兵器局复制的资料图纸,注释密档;另外一份就有点稀奇了,是张宁叫老徐祖孙及随从带着礼物去拜访将士的谈话记录,记录有武将和普通士卒在使用火器训练和作战过程中的想法。张宁认为从他人的口中得到的评价可能在姚姬那里更有说服力当然见证这一切的还有辟邪教护教秋叶。

秋叶当着面的夸赞很中听:张大人数月间办了那么多事,却能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着实叫人慨叹。

身边不只一个人评价他办事条理清楚,张宁不以为意。因为他明白人的世界本来就是有尺度法则的,你想破坏一种规矩,就要用另一种规矩去兼并它。

总之他心情很好,虽感觉有些疲惫。事情一点点在做,已经快告一段落了。

当天晚饭后,姚和尚派了人来,说是请他过去品茶。这个舅舅平时感觉不怎么亲切,像今晚的事很少,张宁便没推辞,爽快答应了。

他换了鞋子,和来人走出后院,去了神殿旁的一间斋房,果见光头姚和尚正独自坐在里面。

随从在门外止步,附近还有两三个带兵器的侍卫走动,张宁见此状况心道舅舅管的地盘不大,谱倒是不小。他提了一下袍服,跨进门槛,便拱手拜道:“外侄见过舅舅。”

姚和尚竟站了起来回礼,指着木桌对面的蒲团道:“坐,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好东西款待你,正好最近从山外面进了一些好茶叶,听说你喜欢好茶”

张宁便盘腿坐下来,直言不讳道:“以前并不讲究此物,有一次到扬州做官,手下一帮朝廷的鹰犬细作经营了个茶园子,好茶粗茶都品过,确是尝出了区别。”

姚和尚听罢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那你给品一番,我这茶叶如何”

张宁遂伸手揭开杯子,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他看了一眼便道:“绿茶一类的茶叶,我最喜喝,香味很耐闻。”他接着伸另一只手将杯子托了起来,拿杯盖轻轻抚了一下水面,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面带笑意道:“确实是好茶,舅舅今天真舍得好东西呐。”

姚和尚玩笑道:“我平时招待你莫不是很小气你回去后可别对你娘这般说。”

张宁呵呵陪笑了几声。

姚和尚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你真是急着要回去了”张宁道:“外侄过来已经数月,与舅舅相处日久,另外主要的事是试造火器,如今蒙舅舅支持已大功告成,所以得准备回去了。”

“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姚和尚道。

张宁微微诧异,说道:“您是长辈,有何不当问的舅舅尽管开口,我定知无不言。”

姚和尚皱眉道:“当初接到教主的书信说你要来造火器,我未多想,并不以为意。而今火器造了出来,讨匪一战聚歼山匪,己方竟无一伤亡,我知你是有备而来”

他顿了顿,低头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姚和尚又道:“你的母亲为何要让你来制造火器行走江湖保身安宅理应不用此物,在这偏远山区使用也就罢了,若是被官府知道,反而是节外生枝的麻烦。我寻思,火器最好的用处只能是布阵打仗攻城略地建文君有何密诏,抑或朝廷里出了什么事”

张宁沉默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最好。忽见姚和尚的脸上的疑惑表情,张宁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命不由己的无奈,他太熟悉这种无奈了:自己心里有想法,但信息不足不知道有权力的人的真实意图,只能挖空心思去猜测想要跟紧大流或早做打算就像炒房者在猜测政策走向,炒股者在猜测经济趋势。

芸芸众生无法改变大流,只想在汹涌时间中搜寻到蛛丝马迹,好借此谋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利益,或忧心忡忡地防范被洪水吞噬。

最后一抹夕阳的光泽从门窗渗进来,此情此景姚和尚又仿佛变身为了一个雕像般的哲人,正思考着某种玄虚的事物。

张宁缓缓说道:“前阵子确实出了点意外,上头要怎么应对我也不太清楚,舅舅何不直接书信询问我娘”

第一百六十三章 晒黑了

准备了一番之后,张宁等人离开了凤霞山。接下来应该办的事是向姚姬交差,但他是先回了常德府。回去的路依稀熟悉,加上姚和尚派了向导,轻车熟路走四五天时间就到常德了。

从西部山区出来,进了常德城池,一时间感觉十分喧嚣繁华。此地属洞庭鱼米之乡,往东就是荆州长沙等重镇,当然不是贫瘠的山区可比拟的。而张宁的采访使驻地正是沅水之畔当道的地方,茶园子里少不得一番秀丽富贵风景;回到园后的别院安顿之后,更如同到了温柔乡中。

环境的变化让张宁有种熟悉而陌生的错觉,大约是凤霞山之行又给他带来了不同的感受。或许人生就是一个经历一个过程,每走一段路每做一件事都在让人感悟着改变着,不一定能让人成熟,至少能让人改变。

两厢对比,张宁更适应沅水茶园的环境,大概是前世就在热闹和物质充裕的城市生活惯了;但是这喧嚣红尘中,突然觉得更加浮躁,再也感受不到在凤霞山的平静执着与简单。

一回来就见到了张小妹,他立刻笼罩在柔和美好的心情之中,小妹那张清纯美好的脸明亮的眼睛很能感染人;但他暂时抛弃了那些梦幻的错觉,只是简单嘘寒问暖了几句,便立刻叫方泠等人见面。数月未见这种冷落并没有让小妹表现出丝毫不满,她有经验每当这种时候哥哥会有要紧事要忙,而她又是比较懂事的姑娘。不必有太多语言,偶尔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到那种在意,很有默契也很轻松简单虽然这种默契难以用语言交流,这大概也是张宁除了关心之外那么喜欢她的原因之一。

不一会儿,客厅里就进来了三个女人,方泠桃花仙子赵二娘。方泠依然像以前一样打扮得很jing致,她身上看不到一丝吸引眼球的艳俗,却能从每个细节体现出雅致与恰到好处。她一进来就含笑着说:“张大人出门数月,别来无恙你看起来好像晒黑了。”说罢打量了一番张宁身上的粗布长衣以及灰se的里衬,确实这回更少了几分书生的气质。其实任谁走那种崎岖的长路,在而今这般交通状况下也不能太讲究,环境使然。

张宁笑了笑,又转头看桃花仙子和赵二娘,只见桃花仙子脸上的那块疤痕被她装饰成了一朵红se的花瓣,虽微显突兀却也平增几分妖艳。

他和二人也寒暄了两句,便用比较快的语速问道:“我走了之后茶园子有没有什么事,京师有公文来”

赵二娘道:“我们按照张大人的意思定期向京师奏报,但上月接到了礼部胡滢的信件,他询问为何不见吴庸的片纸。我和顾姑娘商量后,叫人用大人的印信回书,说大人和吴庸去永顺司暗查,一时没能联系上,等回来便提醒你们尽快亲自奏报。”

“胡滢已经起疑心了,这事儿再也不能拖。”张宁沉吟片刻,“这样下去胡滢肯定要派人下来查个究竟。”

一瞬间他的忧心让她们都感觉出来了,桃花仙子轻轻问道:“那该如何应对是好”

张宁很快恢复了镇定,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想好了办法,你们不必担心。”说罢忍不住特意对赵二娘说:“二娘这回留在常德办的事很好,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待你。”

女人心细,赵二娘品出味儿来,脱口说:“张大人还信不过我”

张宁听罢微微有些尴尬,他倒不是对赵二娘有疑心,只是下意识地有种或多或少提防的意识,毕竟赵二娘不同于方泠和桃花仙子。方泠二人本来就是建文那边的人,她们的立场就决定了断不会和官府有什么关系;赵二娘以前是胡滢下面那套机构的旧人,在细作中也有人脉,她当然存在泄漏机密的可能,万一吴庸之死过早泄漏,麻烦就大了。而且赵二娘经常出入常德府采访司决策层,吴庸死了几个月她多少也应该察觉到了是怎么回事,瞒她也瞒不住。

“不是信不过,是怕你们说漏嘴。”张宁强辩道。

这边的事过问了,张宁径直回房,果然见小妹在自己的房间出入。她见到张宁脸上一喜:“哥哥忙完了么我叫人烧了热水,你一会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这么热的天,拿冷水冲冲就行了。”张宁随口道。

小妹柔柔地说:“热水去汗,是不是在外面不方便你老用生水洗澡怪不得比以前黑多了。”

张宁笑道:“连你也这么说。那行,既然热水都烧了,我先沐浴更衣对了,上回我拿给你妥善保管的东西还在一会帮我找回来。”

“还在,哥哥交代的东西,我哪能不好好保管呢”小妹道。

于是小妹便和两个丫鬟一起将浴桶抬进暖阁里,又找来了干净的换洗衣服。张宁泡进热水里,看着旁边折叠得棱角分明如同崭新的衣服,心下泛出一丝幸福感来。他有种心理,什么东西都要整齐有秩序才舒服,可是古代的生活完全不如现代快餐般的方便,所有的用度之物都要人工经手,如果没有人专门照料估计每天花在家务上的时间就太多了。

张宁换好薄薄的白se丝绵里衬,外面套了一件透气亚麻长袍,从里间走出来,让丫鬟们去收拾换洗下来的衣服。他径直走到书案前,去翻看案上放的一个厚厚的密封信封。偶然之间见书架和桌子全都一尘不染的,便转头轻轻说道:“我不在这房里还能如此干净,真是为难小妹了。”

小妹听罢露出一个笑容,如同明亮月亮湾一般漂亮:“哥哥怎么知道是我收拾的”

“雇来的那些人,不可能天天来打扫一间没人住的屋子。”张宁一面说一面见信封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一定不能弄丢”,见那稚嫩显得有些拙劣的笔迹,他便说:“小妹写的字确实挺难看,好像写的时候太紧张,一笔一划倒是工整,却影响了整体书法。”

小妹翘起可爱的嘴唇,道:“我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好。”

张宁扯开信封,强作淡定地又夸了一句:“小妹的字不怎样,可是今天身上的气味很好闻。”

“是吗我昨晚太困,就用清水泡了泡就睡了,没有气味啊。”小妹一边说一边抬起胳膊把手臂放到鼻子前嗅。

张宁头也不回地随口说:“要别人才闻得出来,人和猪啊狗啊有相通之处,能靠对方的气味吸引。”

说罢没听到回音,他心里其实想着别的事,好久才意识到小妹没回答。兄妹俩相处起来聊天还真是有一搭没一搭。良久才听到小妹问:“哥哥还有样东西在我这里,那半块玉佩,是哥哥的亲生父母留给你的”

张宁愣了愣,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随即就低下头回避了,他觉得气氛忽然变得有点暧昧,却说不清为何会这样,他本来心思根本没在小妹身上。

他不知再说什么好,便继续阅读信封里的东西。

这是一份控诉他与乱党勾结的密告信,出自吴庸的亲笔,接着交给了他的心腹詹烛离,然后被詹烛离送到常德府知府大人那里试图吸引张宁的注意力,为吴庸北逃创造机会。不料这份迷信很快就被知府原封不动地送到了张宁手里,连封都没拆。

人不能像诸葛亮一样妙算到很久以后的事,所以这份东西现在才被张宁重视;否则当初他就不该急着杀了吴庸灭口,留下一条命,现在逼他写一份对自己更有用的东西不是更好

他仔细阅读了上面的文字,除了读自己写给皇帝的奏折他敢肯定自己从不这样细致地阅读一份枯燥无味的东西,何况上面还有很多污蔑自己的言辞。但是这份东西内容很多,其中就包括描述辟邪教与乱党有关系以詹烛离的目击为证据进行推论,当然也包括发现张宁与辟邪教乱党私通的事。

他看了很久,然后转身找来打火石点燃火折子把蜡烛引燃,又把火盆挪到桌子跟前。默默忙活了一会儿,挑出一张纸来,在蜡烛上点燃,纸往上举着,以便让火势烧得很缓慢,眼睛却小心翼翼地盯着火烧的位置。

“哥哥”小妹忍不住惊讶地出了一声。

张宁没搭理她,聚jing会神地盯着烧着的纸,等了片刻才急忙将火吹灭,拿在手里又仔细看了一阵。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小妹:“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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