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无妄之灾(2/2)

好书推荐:

“也就是说,你们确定关系以后,实际上就没再见过面?”沈惋又好气又好笑。

沈惜撇撇嘴:“那倒不至于,还是见过的……”

在裴语微走前一天的周日晚上,两人正儿八经共进晚餐,算是确定关系后第一次正式约会。

可能是一年多没谈恋爱,又可能是缺少和裴家大小姐这类对象恋爱的经验,沈惜安排这次约会明显有点用力过猛,把地点定在尊魅七号,就其一贯的品位和风格而言,不得不说有失水准。

裴语微压根不在意在什么地方吃饭——这半年来她都习惯了在尊魅吃饭,压根没觉得这里有什么特别——她最关心的问题是:“哎,我什么时候能吃到虾爆鳝啊?”

“嗯,等你回来吧……其实最好是再等两个月,六月以后黄鳝最好,到时候我做给你吃。”

“好吧……六月……你这算是开空头支票吧?谁知道到时候你还记不记得!”

沈惜苦笑:“被你这么一说,我本来可能会忘,现在怎么敢?”

裴语微逮理不让人:“你承认喽,本来可能会忘!就知道你没有诚意!”

“小姑奶奶,为什么昨天以前我觉得你很懂事,今天就这么刁钻不讲理呢?我们刚开始谈恋爱,你这小狐狸尾巴是不是应该再藏几天?”

“我不管!美女有特权!”

“是啊,美女有特权啊,你为什么也有?!”

“你敢说我不是美女!”是可忍孰不可忍,小丫头立刻横眉立目。

沈惜才不怕她生气:“你哪里美?总不会是心灵美吧?”

“哪里都美!”裴语微挺起胸脯,像是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身材,扬起下巴拽拽地瞅了会沈惜,“哼哼,我不爽,所以不管哪里美,今天都不给你看!”

“哈哈……”知道她第二天一大早还要赶飞机,沈惜本来也没想今晚就看到底是哪里比较美。

“哎,你得罪我了,如果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就原谅你。”

“什么?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嘉嘉……和你是什么关系?我看到你和她的合照了。”

沈惜略微有些愣神,回想了一下,才记得自己在和施梦萦分手后,确实把当初因为她不满而收起来的合照又摆在了书房。

这个要求超出他的预料,原本满脸轻松的笑意不由得慢慢收拢。

对面的裴语微神情专注。

沈惜挠了挠额头,裴语微此刻的态度显得非常认真,可见她对这件事确实很在意。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慎重地考虑该如何应对,不可能用三言两语应付过去。

“这是个有点长的故事……”

“慢慢讲,我们有时间……”

“不一定……呵呵。”沈惜随口先开了句玩笑,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准备避开这个话题,“我讲讲看吧,实在不行就分成上下部分,等你回来再听下回分解。”

“好!我洗耳恭听。”

沈惜从自己和宋斯嘉第一次见面开始,娓娓讲述了近十年来和宋斯嘉的来往,尽管没有涉及太多细节,但没有讳言自己曾经对她的情感,也包括两人间阴差阳错的种种错过。当然,还有对她婚姻的祝福,以及看到她穿上婚纱那一刻,给曾经的爱画上句号的那份决然。

“那你们现在只是朋友,或者说是‘兄妹’?”

“当然。”

“嗯,都讲完了?”

“差不多了吧……”

裴语微噘着嘴闷声不语地想了会,像是把沈惜刚才说的那些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也没你说的那么复杂嘛,我还以为能听到好长好长的精彩故事呢!”

“呃……我就是那么一说好吧?听完了,什么感受?”

“嗯……不知道。有一点羡慕她,但其实又不是真的羡慕。”

“这么玄?”

“嗯……能被一个男人——我裴语微喜欢的男人爱那么多年,当然会有一点点羡慕她啦……但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似乎又不必羡慕她了……不过,你好可怜……”

沈惜一愣:“我可怜?”

“是啊,人家没看上你,嫁给别人了嘛!哈哈,乖,以后我疼你哦!”

沈惜被气乐了:“你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我疼你才对吧?”他没有追问裴语微听完故事是不是真的完全不介意这种蠢问题,她也没有在这一点上多说什么。

“你真把和嘉嘉的事都说了?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过!”沈惋略感惊奇,“你不怕那小丫头被惹毛了?”

“要那么容易就被惹毛,我为什么要追她咧?这个,我可不是一见钟情,之前那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够我看清楚她是什么个性了。”

沈惋会心一笑,也没追问沈惜说的“一见钟情”的那个是谁,对此姐弟俩心照不宣。

“这么说,这丫头和你还算蛮配的。”

“反正现在我有女朋友,姐姐你就不必整天操心了!姐夫呢?”

“他七月份计划要办个画展,今天晚上主办方请他吃饭,顺便谈合作的事。”

“你不参加?”

“我只卖他的一部分画,又不是他的经纪人,为什么要参加?”

“哦,忘了,我总以为你管着他所有的事呢……”

“你上次说,星骏那边约你出书,现在怎么样了?”

沈惜伸了个懒腰:“已经被我推了。”

上周日和裴语微共进晚餐前,沈惜和喻轻蓝一起见了星骏文传的相关负责人,讨论丛书出版。

出乎意料的是,鲍嫣琪也到了现场。不过看那位负责人的态度,应该并不清楚这两人关系,她只介绍说鲍嫣琪是公司老总赵瑜的助理,赵总看重这次的出版计划,让鲍助理作为她的代表来监督跟进这件事。

沈惜刻意装得和鲍嫣琪并不熟,她也很聪明地予以配合。他这样做,当然是为了在自己拒绝后,避免鲍嫣琪的尴尬。

“既然现在你跟小裴在一起,这个面子要不还是给了吧?毕竟只是裴旭生老婆的公司,不算直接和他合作。”

“还是算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就算现在不讲不共戴天那一套了,至少还是应该保持距离。就算以后我和裴语微结婚,也不会调整对裴旭生的态度,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前提。她也说了,我什么都不用变,我家这边的事我搞定,她家那边的事她搞定。”

“什么你搞定?是我帮你搞定的好吧?”

“好好好,谢谢姐姐!等裴语微回来,我带她过来感谢您!”

“这还差不多!”

裴语微出差这段日子,两人每晚都会通电话,但总的说来,沈惜还是显得很空闲。这周他特意去俱乐部练了拳,过完年以后,他的锻炼一直都显得零碎,和宋斯嘉也只打过一次球。如果可能,他也想早日恢复过去那种比较有规律的锻炼节奏。

周日早晨醒来后,沈惜在家闲待了半个上午,稍觉无聊,决定去布衣人家坐坐。

在茶楼门口,他遇到一个熟人,严格来讲,应该算是亲戚,只是这份关系就像陆优那种,七拐八弯的非常绕。

沈惜的二姨夫,也就是忻意的丈夫叫唐方义,他和忻意同年出生,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他有个小九岁的妹妹,今天来布衣人家的,就是这位妹妹的丈夫,也就是唐方义的妹夫罗瑞平。

二姨夫的妹夫……论起来,这亲戚和沈惜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如果从忻家这头算,其实还是很亲近的,至少每年过年时会坐到一起吃顿饭。

罗瑞平比妻子还要小一岁,勉强挤进了七零后行列,在中宁商界算是中生代,做出的成绩也相当不错。他名下的宁居集团这几年风生水起,在高档酒店、连锁酒店、青年旅社三个层面同时发力,还陆续抢滩上海、天津、成都等各大中心城市,俨然也是一位成功人士。

尽管隔了一辈,还有十五六岁的年龄差,但罗瑞平性格略显跳脱,即便年过不惑也还带着几分倜傥之气,沈惜则明显少年老成,两人在一起,看着就像只差七八岁的朋友似的,一向处得不错。平时要有什么呼朋唤友,休闲应酬的活动,罗瑞平经常会来布衣人家。

今天他是约了个女老板过来谈生意。

罗瑞平是常客,又是老板的长辈亲戚,跟领班曼姐和很多服务员都很熟。来的次数多了,他也没必要每次来了以后都和沈惜打招呼。不过今天既然在门口撞上,免不了要多寒暄几句。他也没忘介绍一下今天带来的客人,不过无论是沈惜,还是那个叫戴艳青的女老板,其实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礼貌地打过招呼,交换一下名片,完成场面上的客套就算完事。

在罗瑞平带着戴艳青走上二楼后,沈惜在确定不会被看到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位女老板虽然已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从男人的角度观察,还颇有几分勾人。就像沈惜当年第一次见到袁姝婵似的,真要说她有多漂亮也未必见得,但就是能让男人瞬间升腾起欲望。戴艳青也有一点这种味道,就是年纪偏大了些。

这似乎正好符合罗瑞平的口味。

对这位姻亲长辈,沈惜还是很佩服的。罗瑞平农村出身,妻家这边也没什么助力,凭借自己的努力摸爬滚打这些年,硬生生打出了一片天地。如今在中宁,虽说还比不上裴新林、沈永强、刘默这批大咖,比之钱永祥、裘启平、雷同刚也还稍有不如,但在接下来一档中,无论是身家还是名气,他都是数得上的。

在见识和能力方面,罗瑞平是很值得称道的,只是私德方面很有可指摘之处。他对此似乎也从不刻意掩饰,连沈惜都知道他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而且口味较重,偏爱熟女,尤喜人妻。为此他们夫妻俩当然闹过好多次,但一来罗瑞平从不为所动,二来妻子后来发现他在外面玩归玩,居然真能做到“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慢慢也就懒得再闹了。

姨夫唐方义对此是颇有微词的,但连妹妹都不再说什么,他一个做大舅子的还能一直管着妹夫裤裆下的事?无非是敬而远之,平日里少来往罢了。

对沈惜来讲,这种拐了好几个弯的长辈亲戚,既不方便评判,实际上又与己无关,自然不会因为那么一点品德瑕疵而影响和罗瑞平的来往。沈惜也有过勾引袁姝婵的“劣迹”,他也不好意思在这方面对他人苛求过甚。

带着一点恶趣味,沈惜收起罗瑞平今天究竟是想认真谈生意还是别有所图的揣测,在茶楼里转了半圈,正想回办公室去坐一会,突然听到从一楼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开门迎客,总会时不时遇到意外,沈惜倒也惯了,镇定地走到一楼,循着吵闹声找到正在发生争吵的角落,远远看到有个年轻的男人正指着孔媛念念叨叨。他离得还远,听不太清楚,零星听到几句什么出来卖,打飞机之类的,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人好像确实知道一些孔媛的过去。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好在这两个月来,孔媛表现得勤快友善,乐于助人,又从来不争不抢,再加上沈惜管理下的布衣人家,同事间人际关系极好,所以她结下了好人缘,绝大多数茶楼同事此时都站在孔媛这边,有个小伙子更是表现得异常气愤,要不是有两个同事拉着,就要冲过去动手。

沈惜微笑,他知道这小伙子似乎对孔媛有好感,最近一直在献殷勤。

正在对孔媛口出污言秽语的,是章浩。他今天送老板过来谈生意,在戴艳青会见客户的这段时间,按惯例他会待在车上等,没想到远远地在门口迎宾的几个服务员中认出了孔媛,不由得又起了异样心思。

他不知道是孔媛主动换了工作,还是因为自己上次大闹害得她在那家足浴店干不下去,既然今天又遇见,章浩也不准备轻易放过她。

如法炮制再来一次,我倒要看看,连足浴店都要赶人,这种正规的茶楼还会不会继续雇用你。你这种烂货还是趁早卖屄去吧!最好每天接个一二十个客人,骚屄和屁眼都被插烂了才好。

章浩估计老板至少还要再谈个把小时才会出来,所以他有大把时间能用来折腾孔媛,于是大摇大摆走进茶楼,选个靠窗边的小卡座坐下。有服务员过来问他要点些什么,他遥遥地指着孔媛说:“让那个……那个叫孔媛的过来点单!”

过来招呼他的服务员见他一副不愿搭理自己的样子,走到收银台向曼姐说明情况,又在曼姐指示下过去通知孔媛,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别人帮忙应对。

孔媛在看到章浩进门时,就知道今天又有麻烦。她也很无奈,在布衣人家还没干满三个月,刨去春节假期,满打满算其实也就两个月,在中宁的两任前男友居然都来这里找麻烦。她固然算是走了霉运,换一个角度看,自己过去找男人的眼光真是很成问题。

此时此刻,孔媛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说来也怪,可能是因为茶楼这份工作和作为老板的沈惜给了她足够的信心,同样是突如其来撞见章浩,这次她的情绪远比上次在足浴店时要镇定得多。她一点也不怕章浩会给她什么伤害,但很担心他在这里闹起来,会给茶楼造成损失。如果又因为自己的缘故给茶楼带来麻烦,她真要无地自容了。

曼姐让同事过来问要不要找别人替她去应付时,孔媛犹豫了一下,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自己面对,希望能稳住章浩。

章浩的心态和她完全相反,他就是冲着大闹一场来的,所以压根就没有好好和孔媛沟通的意思,她刚过去点单,就被指着鼻子骂起来。章浩越说越起劲,兴奋劲上来还指手画脚地离开卡座,渐渐走到收银台附近,整个一楼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曼姐就担心出现这种情况,她过于相信孔媛控制场面的能力,所以任由她自己过去解决。章浩闹起来以后,她一时也劝不住这个存心闹事的人坐下来好好说话。慢慢的,不但客人们被打扰了,连一些服务员都被卷了进来。章浩话说得很难听,如果不是有几个性格冷静的同事帮忙,两三个血气方刚的男服务员都想要教训教训他了。

“这位客人,请不要打扰其他客人好吗?我们可以到楼上谈。”曼姐做最后的努力。

章浩对现在这个局面很有经验:“就在这儿说!谁要到楼上去?”

曼姐皱起眉头,悄然示意几个机灵的服务员去安抚其他客人,正想努力尝试劝说章浩平静下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好!就在这儿谈。”

曼姐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她知道,沈惜来了。老板亲自出面,估计很快就能控制住场面。心里一松,她不由得扭头瞅了眼孔媛。尽管她也明白,不能完全怪在她头上,但这么短时间里惹来两场麻烦,实在不能不让人反感。看她平日的表现,很机灵,很擅长处理各类麻烦事,怎么她自己身上反倒带了那么多麻烦,认识的人一个比一个难搞?

“你是谁啊?老板啊?”章浩巴不得茶楼老板出面,“你知不知道这女的以前是干什么的?是出来卖的!你招人也得看清楚,不然好好一个茶楼,会被别人误会是色情场所的。”

“哦?”沈惜面无表情,“听你这意思,好像你自己常去色情场所,不然怎么会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呃……”章浩有点发愣,这老板的反应让他有点愕然,而之前这句反问又使他有些不好接茬。

沈惜沉着脸说:“我不管你和我的员工有什么个人恩怨,但别来我这里闹事,也不要信口雌黄乱泼污水。孔媛以前是干什么的,我很清楚;她为什么要离开过去的公司来这里,我也很清楚。你如果有起码的素质,就给我的员工道歉,然后离开。如果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礼貌,那也不强求,请你立即离开这里。如果你还要继续闹,我不会跟你多废话,请派出所来处理吧。”

听到这么强硬的回应,章浩差点被气乐了。

向孔媛道歉?

事实上,不管话好不好听,孔媛曾在色情场所提供服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章浩第一次听说说几句真话还要道歉。

脑中灵光一闪,章浩突然轻蔑地笑起来:“哈哈,看来你是知道她在卖的,肯定上过她吧?是不是因为很爽,所以就把她包下来了?”他不觉得一个茶楼老板会有什么了不起,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既然这男人摆明要挺孔媛,那对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大不了闹得更大一点,派出所能唬谁?自己又没干什么,就算警察来了能把自己怎么样?

沈惜对他这种脑残的发言根本不想给予回应,曼姐这时凑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句:“这人好像是刚才跟罗总一起的那位戴总的司机。”

沈惜点点头,面色稍稍放缓,冲章浩招招手:“你是戴总的司机?那就不劳烦警察同志了。我也不跟你多废话,你老板就在楼上,我去找她说理。你最好跟着一起来,不愿意跟着,还想在下面闹也行,但如果一会要你老板亲自下楼来叫你,我相信你会后悔。”

被他这么一说,章浩就算不想上楼也不能显得太怂,好像不敢闹到老板面前似的。他漫不在乎地跟着上楼,以为顶多就是被不轻不重教训两句,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戴艳青又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呢?没想到进了包厢,把这事一说,戴艳青还没作出什么反应,跟她一起的罗瑞平先变了脸色。

“呵呵,戴总,你的司机中气很足啊,在我外甥的店里闹,声音搞得在包厢里都能听得到,这样的人才怎么不去唱歌剧啊?”

谁都能听出来,罗瑞平口气里带着很重的不满,就算真是完全不懂察言观色的白痴,至少也听得懂“我外甥”这三个字。

原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戴艳青顿时显得很尴尬。

罗瑞平特意在休息日抽时间来见戴艳青,算是很重视这个女人。有钱宏熙居中介绍的面子,更重要的在于钱宏熙说过这是个很骚的熟妇,正合他的口味。

今天过来,原本谈得挺好,眼看就能从生意谈到私人关系上。借合作之机满足自己的欲望,对罗瑞平来讲不是一次两次,完全是驾轻就熟。没想到半途岔出这么一桩事,他必须要有所表示。

尽管对戴艳青有想法,但罗瑞平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是这女人有求于他,而不是相反,所以他没必要去讨好她。现在她的人在自家亲戚的茶楼闹事,屁股该坐在哪一边,罗瑞平是拎得清的。再说,就凭他一贯以来和沈惜间的良好关系,也不会蠢到关键时候帮外人说话。

“今天就这样吧,戴总,下次我们再谈。”

令戴艳青更为意外的,是罗瑞平居然就此毫不犹豫地结束了今天的谈话,某种程度来说,这几乎就等于宣告,之前她的一切努力全部报销,下次再谈,还要从头开始。

莫名其妙遭到池鱼之灾。十分钟前,戴艳青还能察觉到话题慢慢开始往私人关系上扯,她还在想万一对方真像钱宏熙曾提醒过她的那样,对她的屁眼特别感兴趣,那到底该不该奉献上自己四十多年一直还是原装货的老屁眼呢?谁知道眼睛一眨,不必再为此头疼了,谈话就此结束,她连送上屁眼的机会都没有。

她恨恨地瞪了章浩一眼,这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在眼下的场面里,戴艳青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满脸堆笑地说了几句客气话,殷勤地向沈惜道歉,又一再向罗瑞平求恳,确认下次尽快见面。直到走出布衣人家,回到车上,她的脸色才完全阴沉下来。

一直以来,她对章浩都挺好。这小子长得不错,嘴也甜,年轻力壮,在床上表现也卖力。要知道,不是随便哪个司机都有机会爬上女老板的床。可今天这小子惹的麻烦实在令她头痛,戴艳青无法容忍地兜头痛骂了他一顿,都没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家,直接将他轰走。

孰不知,章浩在心里也在大呼冤枉。

我怎么了呀?不就是找一个茶楼服务员的麻烦吗?又没真把她怎么样!为什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了呢?

我怎么会知道,过过嘴瘾骂几句——说的还都是事实,顶多略有夸张——居然会得罪今天要会见的大客户?

他第一次被戴艳青骂得狗血喷头,也不知道明天去上班,老板的气会不会消。在过往经验里,见完客户后,戴艳青很可能带他去开房。章浩跟着这女人这两年里,一直没谈女朋友,老板固然是借他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又何尝不是靠老板的肉体来发泄呢?本以为今天又有机会可以爽一下,结果却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如果世上有后悔药卖,章浩肯定要去买的。

可惜后悔药这种东西只是个传说。

在这点上,方宏哲和章浩有着同样的苦恼。

周一下午,课题组开会。会后,他特意叫住宋斯嘉,请她到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说是有个重要的发现要告诉她。

反正是在学校,料想对方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宋斯嘉略带几分游疑地跟他来到教学楼下的一个小花园,左右无人。方宏哲兴冲冲拿出手机,调出照片递到她面前。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齐鸿轩正和苏凌艳坐在一起喝咖啡,满脸堆笑。滑动屏幕,后面还有好几张类似的照片,最后一张中两人并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脑袋挨得很近,对着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方宏哲本希望能看到一个气恼、嫉妒,至少会有些情绪波动的女人,没想到宋斯嘉竟然比看到照片以前更淡定,随口说了句:“这个不是学生处的苏老师吗?她和我老公以前好像是同学。”

就这样?

方宏哲就像个毛头小子那样开始挠头皮。

你没看到照片里这两个人挨得那么近,笑得那么灿烂吗?

这是两个老同学见面时该有的样子吗?

宋斯嘉内心当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对苏凌艳这个名字,她很有印象,不光因为妇女节当天有过匆匆一面,几天前和同事林倩吃饭时也听她提起过这个人。

宋斯嘉这学期的公选课被安排在周三晚上。这天上午正好也有课,所以通常来讲,周三整天她都会待在崇大校园,下午如果没什么事,可能会去图书馆坐坐。

上午下了课,临近午饭时间,约了林倩一起去教师食堂吃饭。林倩这学期也有一门课是在周三上午,两人已经在教师食堂遇到过两次了。

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林倩无意中提起苏凌艳。说起这位老乡兼同学,她显得很是愤愤不平,滔滔不绝说起她的渣男前任种种无耻的行径。在她口中,苏凌艳当年破处是因为渣男以分手为由强迫,此后的分手更是因为男人移情别恋所致。总而言之,当年那个男人简直就是纯种人渣,枪毙一万次都不解恨的混蛋。

林倩在崇大读了研究生,但本科时不在崇大,所以当年苏凌艳和前男友的种种旧事,有些是听苏凌艳本人讲的,更多则是从其他朋友那里听来的转述。这种事往往多传一人就会添油加醋几分,她现在所说的这个版本已经灌了许多水分。

更重要的是,尽管林倩说起当年那个渣男就咬牙切齿,好像是她本人的负心前男友似的,实际上她并没见过那男人,不知道正在骂的男人就是此刻坐在面前的宋斯嘉的丈夫。最尴尬的是,宋斯嘉其实知道这点。

妇女节那天齐鸿轩承认,苏凌艳是他大二时的女友。算起来,林倩此刻口中的渣男应该就是自己丈夫。

宋斯嘉很尴尬。不说破这层关系,林倩可能会继续这个话题,自己就得一直这么听她痛骂丈夫;如果说破,尴尬的就会变成两个人。宋斯嘉只能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几次尝试后,终于开始聊别的了。

林倩说的那些,宋斯嘉是有一点小介意的。如果齐鸿轩真如她所说,那她对那些行为也会觉得鄙夷,没人希望自己的人生伴侣是这样的。但宋斯嘉也明白,一段陈年旧事不是一两句能说清的,林倩说的那些很多都是道听途说,站在她的立场上当然是支持好友而指责男方。光听她的一面之词,还不至于让宋斯嘉直接给丈夫扣上“渣男”的帽子。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与其听信他人的评论,宋斯嘉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她也不会因为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去追问丈夫,把他和前女友间与己无干的旧事都翻出来。

不过苏凌艳这个名字在她脑中留下了更为深刻的印象。

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丈夫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看上去非常亲密的照片,虽然只是在咖啡馆里,但看着实在不太像普通朋友在闲聊。

要说她完全不放在心上,当然不可能。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方宏哲,宋斯嘉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比她的平静,方宏哲反倒变得很不淡定。他差点要脱口而出:“他们过去是谈过恋爱的!”总算还记得自己理论上不应该如此清楚那层关系,好不容易咽下了这句话。

方宏哲被宋斯嘉的平淡搞得不知所措,心里慌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忘了大半,只能进一步点火,瞎编说其实自己还看到这两人有更亲密的小动作,可惜没能拍到,但他绝对亲眼目睹。正因为看到了那些小动作,他才会因为奇怪所以跟在后面观察,如果只是两个朋友在一起正常喝咖啡聊天,自己也不会那么无聊躲在一边偷拍。

宋斯嘉对他补充的这些话未予评价,只是淡淡地对他的热心表示感谢。

方宏哲挫败地问是否需要自己把拍的照片传给她,宋斯嘉谢绝,礼貌地告辞。

在外人面前保持镇定,为的是给自己夫妻留足体面,不想让别人尤其是方宏哲察觉到自己对丈夫的不信任和不满。家事就该关上门内部解决,回家后的宋斯嘉可不会假装这事没发生过。

“我今天遇到联谊舞会那天认识的苏凌艳了,她跟我说,你昨天和她一起喝咖啡,怎么你回家以后没提过?哼哼,是不是背着我在搞什么小暧昧,不敢老实交代啊?”

她故意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又有点像是在撒娇,为的是不想把这场对话搞得太像是在质问,但这几句话落在齐鸿轩耳中,不啻响了个炸雷,差点晕了。

苏凌艳告诉宋斯嘉昨天的事?这女人要干什么!?

说起来,齐鸿轩也不明白自从上次多年后重新坐在一起谈话后,苏凌艳为什么突然热情了许多,时不时会在短信、微信里和自己聊几句。

当年两人的关系变成那样,完全是齐鸿轩的责任,他自己也承认这点,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对有所亏欠的前女友敬而远之。补偿是不可能了,保持距离,老死不相往来最好。按说以两人间的关系,现在能相安无事就算上上大吉——过去这十来年,也确实没有什么来往——苏凌艳骤然对他表现出热情,反而让他费解。

昨天喝咖啡也是苏凌艳提出的,齐鸿轩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去。这顿咖啡喝得有点莫名其妙。苏凌艳看着满脸笑容,但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匆匆个把小时,齐鸿轩都说不清她到底东拉西扯了些什么。中途她说起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很有趣的图片,特意坐到他身边,拿着手机和他一起看。这恐怕是昨天让他感觉最舒服的几分钟,她身上的香味不住往齐鸿轩鼻孔里钻,天气渐热,苏凌艳穿得不多,坐得这么近,从领口看进去,能很清楚地看到乳沟,隐约还能看到她穿的好像是个前搭扣的半透明胸罩。

这之后没多久,苏凌艳提出有事要先走,这个约会就这么匆匆结束。

这件事他当然没跟妻子说,反正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不亏心。

没想到今天妻子突然揭破了这件事,更没想到据她说还是苏凌艳主动告诉她的。

这当然不是真相,但周一齐鸿轩没课,压根没去学校,即便他去了崇大,偌大的校园,他也不可能知道妻子到底有没有和苏凌艳见过面。

他真以为是从苏凌艳那边传出的消息,她到底图什么呀?

齐鸿轩赶紧向妻子解释,他不知道苏凌艳究竟说了什么,又不能傻傻地问:“她跟你说什么了呀?”那明摆着是想要套话,反正昨天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他索性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苏凌艳坐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了会手机里的照片这个细节,也没忘了提。

宋斯嘉哦了一声,随后好像就忘了这事,跑开去忙别的了。齐鸿轩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过关,但想想妻子的个性,多半应该没事了吧?

他对苏凌艳感到非常气愤,时间已经很晚,在家当着妻子的面,也不方便给她打电话。既想问清楚状况,又想兴师问罪,却不能联系对方,这让齐鸿轩越来越焦躁,还不得不尽力控制情绪,不让妻子看出异常。

憋了一个晚上,齐鸿轩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这天上午宋斯嘉不必去学校,所以他是一个人走,在车上就按捺不住给苏凌艳打电话,气冲冲地质问她为什么要找宋斯嘉胡说八道。

苏凌艳显得很无辜:“这事我不知道,我没找过你老婆。”

她等这个电话已经很久。昨天从方宏哲那里已经获悉宋斯嘉的态度,此后她就一直在等齐鸿轩的电话。

方宏哲的所谓偷拍,完全是苏凌艳一手安排的。

在人文学院的妇女节联谊舞会上,苏凌艳结识了宋斯嘉,同时又见到了约过一次的方宏哲。当天男教师可以带太太参加舞会,但方宏哲却独自一人在现场晃悠。苏凌艳一开始没在意,后来慢慢看出这男人对宋斯嘉的态度明显与众不同,显得格外殷勤。十几年来,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尤其是男人们在面对女人时最为贪婪丑陋的一面,自问绝不会看错,这个中年男人对宋斯嘉有觊觎之心。

所以,在她动了要毁掉齐鸿轩幸福婚姻生活的念头后,自然而然就想到方宏哲可以成为她天然的盟友。

一旦想好要怎么做,苏凌艳立刻就开始行动。如今的她已经很会利用天生资本,主动约了方宏哲开房。情人节那晚,她看出这男人既想玩屁眼又没什么经验,想必在别人那里无法获取这方面的满足,索性就让他在自己身上玩个够。她这次带足了润滑液,事先又把屁眼弄得干干净净,让方宏哲痛痛快快干了一下午,两次都是直接射在她的屁眼里。

在方宏哲心满意足之时,苏凌艳顺势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联手一起对付齐鸿轩夫妻。见他犹豫,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能在宋斯嘉心里埋下刺,说不定你也能得偿所愿。我知道,你对她有意思。想不想操我一样操宋斯嘉的屁眼?”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方宏哲的热情。

于是就有了昨天她主动约齐鸿轩喝咖啡,方宏哲悄悄跟在后面偷拍的戏码。

苏凌艳没想过用几张照片就搅黄齐鸿轩的婚姻,那根本不可能。她相信没有女人在看过那些照片后会完全不起任何疑心,只要宋斯嘉拿照片回家质问丈夫到底怎么回事,就算齐鸿轩能解释清楚一切,两人之间的刺也算埋下了。

站在宋斯嘉的角度,丈夫为什么要和前女友约会?为什么显得那么亲密?为什么事后不主动提起,直到被别人拍到后才给出解释?说的是不是实话?还隐瞒了哪些?女人的想象力一旦全力开动,必然永无止境。

而对齐鸿轩来说,最关键的问题是,宋斯嘉从哪里弄来这些照片?如果宋斯嘉不说明来源,他就会怀疑妻子是不是一直在监视自己;如果她说出是方宏哲提供的,那疑问就变成了方宏哲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帮宋斯嘉?她和这个男人间有什么默契?出于对齐鸿轩的了解,苏凌艳相信他肯定会心生暗鬼。

两人间一旦有了这样的心结,仅凭惯性都有可能让夫妻间的隔阂变得越来越深重。到时候方宏哲多下下功夫,就算不能趁虚而入,也能让齐鸿轩疑心更盛。自己再适时出马找机会“安慰”前男友,料想到时候一切都会轻而易举,一旦齐鸿轩和自己有了床上的纠葛,那还不容易拆散他们吗?

计划很完美,但第一步就出了差错。方宏哲昨天郁闷地告诉她,宋斯嘉表现出和他们所预料的截然不同的态度,简直平静得令人发指。他甚至怀疑这对夫妻是不是本来就不合,早就没什么感情。妻子对丈夫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亲密约会竟然完全不在意!

苏凌艳对此也始料不及。

其实她的整个计划没什么大问题,只犯了两个小小的错误:首先,宋斯嘉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寻常女人,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绝不比她差。

其次则是一个小小的细节,这个细节对她的计划造成了微妙的影响。

苏凌艳以为齐鸿轩会把两人间过去这层关系瞒得死死的,却不知道他早早就向妻子承认了这一点。不要轻视这个小小的差别,过去就承认和被发现后临时解释完全是两回事。

苏凌艳想得很好,两人在一起的照片一旦出现在宋斯嘉面前,齐鸿轩就会陷入两难:如果不说过去那层关系,他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和一个在联谊舞会上只有点头之交的女人喝咖啡;如果在被宋斯嘉质问的关头才说明旧恋人的关系,说不定火上浇油,会让她联想得更加精彩。

谁知道齐鸿轩已经打过预防针了呢?

苏凌艳更没料到,宋斯嘉也不是真的像在方宏哲面前表现得那样完全不萦于怀,回家后第一时间就盘问了丈夫。不但盘问,她还谎称是自己主动向她说起这件事。

这招太损了,齐鸿轩不可能在家里打电话向苏凌艳求证,这样一来,他既不敢抵赖——谁知道宋斯嘉到底听到了些什么;还无法质疑妻子的信息来源,更不能把话题扯到她有没有找人监视上面。

苏凌艳无形中被宋斯嘉当成对付丈夫的工具。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此刻面对齐鸿轩的质问,苏凌艳还是要先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做,宋斯嘉就是玩了个套路,找个筐把丈夫装进去而已。但她又不能主动说出这一切是方宏哲告诉宋斯嘉的,那样一来,自己未免掌握了太多细节,会让齐鸿轩怀疑是不是自己安排的一切。她只能强调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既不知道宋斯嘉是哪来的消息,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说是自己告诉她的。

在听到这些后,齐鸿轩更加慌乱。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这说明什么?说明宋斯嘉是从其他渠道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渠道?完全未知。

齐鸿轩突然觉得好像有双眼睛不知在哪个角落死死盯着自己。莫非妻子对自己有所怀疑,找人跟踪监视吗?

如果他站得直坐得正,在猜疑妻子监视自己以后,第一反应应该是气愤——这也是苏凌艳所期待的反应。可齐鸿轩现在有一屁股的屎擦不干净,哪敢生气?他首先想的是,自己在外面搞了那么多事,宋斯嘉知不知道?知道多少?自己和薛芸琳、吴静雅之间的关系,到底有没有暴露?

还有,既然不是苏凌艳主动告诉她的,妻子为什么要说谎?是想要掩盖她另有信息渠道?还是她现在对自己几乎没有任何信任,尽管明知自己和苏凌艳没发生什么,还是想试探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猫腻?

齐鸿轩越想越怕。平日里阳光大气的妻子,似乎变得有些陌生,高深莫测。

好吧,胡思乱想也没用,还是先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齐鸿轩下定决心,别的先不说,至少离苏凌艳远一点。毕竟同处一个校园,实在太招眼。至于和吴静雅之间的往来,短期内恐怕也是收敛些比较好。

至于薛芸琳,倒无所谓,反正自从她介绍吴静雅给自己以后,就再也约不到她了。

齐鸿轩匆匆挂了电话。

苏凌艳在电话这头啼笑皆非。

没想到试探性的第一步落得如此下场。宋斯嘉看上去十分随意的应对,居然搞得整个局里的每个人都很狼狈,谁也没能达成目的。

最讨厌的是,自己今后再想勾引齐鸿轩,恐怕难上加难。经过这么一次惊吓,他多半成了惊弓之鸟,看到自己不绕着走就算好的,还想拖他上床,难度可能会大幅增加。

这他妈算什么事?